首页 水污染∶湖泊/水库 中华工商时报 (2000-10-16)

1986 年以前,滇池水质是三类水;1995 年,成为五类水;
1998—2000 年,连续三年是超五类水,几乎失去了作为水的各种功能
滇池成了一塘废水


田砚君

  81 岁的鲁玉兰,居住在海口镇的大中滩村。在她的记忆中,当年他们家的船装着货载着人一直开进昆明的情景,是一幅永远也难以抹去的画面。没有人会想到二三十年前的昆明,纵横的河流通往滇池,人们从离昆明十多公里的海口,开着船顺着螳螂川,进入滇池一直驶到大观河,并可到达现在的闹市区篆塘一带。

  位于高原的昆明曾经是城内河流如织宛如江南水乡,这一切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但在今天,“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喜茫茫空阔无边”的浩瀚气势已荡然无存,高原明珠成了工农业上都不能用的一塘废水。

  这个变化的历程不过短短的 20 来年。

被污染了的滇池

  用句通俗的话来说滇池的污染就是“滇池太肥了”。

  各种污染物严重超标,滇池的富营养化一直都在发展。1986 年前,滇池水质还是三类水,按国家标准可做饮用水水源。此后,滇池水质量富营养化,不再符合饮用水源标准。1994 年后,成为五类水,仅可作为农业用水,1998 年至 2000 年,连续三年是超五类水,几乎失去了作为水的各种功能,成为一池废水。1999 年、2000 年爆发蓝藻,被生态学家诊断为“患上了生态癌”。据环保部门调查,滇池水体中的总磷、总氮、化学需氧量及有互有害物质等重要污染物的超标率,低的为 50%,高的达 80 倍之多。而草海(滇池的内湖)中的致癌、致突变、致畸形的物质高达 60 种。滇池成为我国重点治理的“三大湖泊”之首。专家估计,照此速度下去,不用 1000 年,滇池将完全消亡。

  滇池的污染源主要有三:一是工业企业造成的污染;二是来源于城镇居民的生活污水;三是农村生活污水、农田废水、农药化肥等随河流和雨水进入滇池后造成的面源污染。

  据资料统计,1998 年滇池污染中总氮、总磷的含量来自农业面源污染的分别占到 43.3%、37.1%。

  记者在采访途中,随处可见堆放在岸边的垃圾、秸秆、猪粪等污秽物。这两年受雇于乡政府在明通河打捞垃圾的杨杰强说,垃圾内容千奇百怪,连死猪死狗都会有。由于来自农村的面源污染种类繁多、产生量大、分布面广,面源污染治理成为治理滇池污染中的最大难题。

  另一方面,工业污染治理虽然直观,但因涉及关闭不达标工厂,也存在诸多问题。

  有关部门的资料称,云南省重点考核企业达标率仅为 62.3%,低于全国 78.9% 的平均水平,当地媒体披露,有 64 家企业对治污无动于衷,其中昆明有 30 家。如地处滇池出口的云丰造纸厂,日排废水 5000 立方米,至今未动手处理。

  前不久,记者前往云丰造纸厂。据了解,这个 1200 多人的厂现在 70% 的产品是纸袋纸,这种纸的原浆发出一种呛鼻难闻的异味,排出的废水污染特别大。职工向记者抱怨,目前厂子里欠银行贷款 1 亿多元,而建污水治理厂最少也要 650 万元。省里不让排废水了,但职工要吃饭,“只能偷偷地放出去”。

  据昆明市环保局的人士介绍,昆明市自 1980 年新建的 83 个小区都未经环保部门审批,大部分小区根本没有化粪池,小区内排出的污水就近入管道、渠沟、河道。而昆明市大大小小 40 多条河的污水,除运粮河、兰花沟等少数几条河河水入城市污水处理厂外,大部分最后都流进了这个城市最低的地方——滇池。

  如此,滇池是昆明人的公共大厕所并不为过。

被改变了的生活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滇池流域早在司马迁《史记》中就有“池方三百里,旁平地,肥沃数千里”的记录。作为云南最大的坝子(指四周环绕着山的平地,编者注),这里形成了云南省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如今滇池周围 770 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生活着 200 多万人口。这 20 多年来,滇池变小了,滇池变臭了,流域内人们的生活也被改变了。

  紧靠大观公园,草海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回湾。游客一进公园,就有三三两两的戴斗笠的妇女迎上来,问是否想坐船,花上 10 元钱,可以坐船到滇池中去转悠 1 小时。摇船的杨德庆告诉记者:划船的都是五家村的,以前都靠打渔,近两年没有鱼了,就改为“搞旅游”了。这样的木船现在有 60 多艘,还有 60 多艘机动船,竞争很激烈,因此,每家的船只能隔天出一次。遇到水葫芦疯长的夏季,出船就很困难。

  记者察觉到,人们对滇池记忆最深的莫过于鱼。20 年前,在大观河边经常有从滇池驶入停靠的船,船家把刚打捞起来的鱼不开膛不用洗就放到锅里煮,据说这样才能保证鱼的鲜味。那时滇池的水养出来的鱼非常干净。

  采访中,记者听到了许多人回忆当年开海捕鱼的盛况。官渡区六甲乡洪家小村的张水芝,今年 54 岁,18 岁时嫁到这个村子。靠海吃海,一家人主要靠老倌(丈夫,编者注)以打鱼为生。一到开海的日子(指政府开禁捕鱼,编者注),用线拴一条蚯蚓,一早上就可钓一脸盆。那时,鱼的品种有花鲤鱼、小鳙鱼十多种之多,半筷子长的小马鱼最好吃,可已经有十多年见不到了。那时每天可打 200 来斤鱼,现在一天多的时候才有四五斤。

  张告诉记者,以前开海时,满河上都是船,她们都会在船上帮着老倌忙得不可开交。

  记者到他们村子时的 8 月,正是刚开海的第一个月。这个晴朗的下午,没有风,湖面上很平静,是适合捕鱼的天气,而张水芝和村里的另外两名妇女,坐在村口一家小卖部门前,悠闲地拉家常。极目望去,湖面上只有两艘小渔船。

  这个 800 多人的村子,目前只有少数人还在偶尔打打鱼,大多数的人都改为种地或者去城里打工了。

  被污染的滇池改变的将不仅仅是人们的生存方式。

  天然湖泊对山地面积占 94% 的云南省来说,是异常珍贵的,知道这点后你就不难理解云南人为什么把“湖泊叫做海”。这些湖并不是水库,而是一个生态系统。正由于它的存在,流域所在地的经济文化才随之发展直至今日。昆明的年人均水资源仅为全国平均数的 1/8。严重缺水的状况导致即使滇池已经完全丧失饮用水功能,但昆明西城区的自来水还是来自滇池。市民说:“昆明人是把马桶里的水冲进滇池,然后又抽滇池水上来喝。”

  一位生态学家对记者说,假如滇池过于污染就会失去调节气候的功能,昆明也将不成其为“春城”;假如滇池消失,昆明也会随之消失。

被质疑的巨大投资

  滇池似乎离人们的生活越来越远,而和政府的工作似乎是愈来愈紧密。据了解,滇池治污工程是我国投资最大的湖泊环境治理工程,自 90 年代以来,已投入 40 多亿元。在采访中,有不少市民向记者表达了他们的疑惑:花了这么多钱,为什么滇池的污染还是愈来愈严重?

  一位专家向记者透露,他认为以下几个方面值得质疑:

  1、资金安排的合理性。农村面源污染是滇池三大污染源之一,近年来在滇池总污染中所占比重已上升到 40%。而据昆明市环科所调查,从 1996 年到 1999 年 4 月 30 日,政府在滇池治理的重点工程中共投入 15.4 亿元,其中面源污染治理仅投入 0.54 亿元,占 3.5% 左右。

  2. 对项目的科学性、资金的使用合理性缺乏监督。

  这一点在随后的采访中得到了佐证。

  据了解,昆明市目前每年产生的约 2 亿吨城市生活污水,是滇池的主要污染源之一。为此,到 1997 年 10 月止,昆明市共投资 4.2 亿元巨资,建成了 4 座污水处理厂,设计日处理能力为 36.5 万吨,占每天城市污水量的 60%。但据昆明市环科所调查,昆明市主城区 1998 年污水平均处理率实际为 30%,雨季时仅达到 11.5%。

  环保专家认为,昆明城市污水处理效率低一方面是由于昆明污水排放管网建设滞后;另一方面,昆明市污水处理规模是按旱季的污水量进行设计的,而雨季时的情况大不一样,如昆明市 6—10 月份的降雨量占全年的 80% 以上,这 5 个月的月平均污水量为旱季时的 3—5 倍。这时节的雨水和污水严重超出了污水厂的接纳处理能力,多余的雨污混合水只能排入滇池。

  记者还进一步了解到,目前,污水处理厂所需经费是按年设计处理能力进行财政拨款,而不是根据实际处理污水量来核算,这就成了污水厂在吃政府的“大锅饭”。据专家测算,昆明市 4 座污水厂 1998 年共处理污水 10845 万吨,平均每天只有 29 万吨,比正常设计值每天低近 7 万吨,更谈不上挖掘污水厂处理高峰流量的潜力。

  3. 多头管理容易造成资金投入的重复和浪费。

  滇池治理工程涉及云南省、昆明市两级的水利、环保、林业、农业、园业、旅游、交通、市政供水等十多个行政职能部门和昆明市 7 个县区。尽管为了协调各部门和县区在滇池治理中加强合作,昆明市于 1990 年就成立了昆明市滇池保护委员会,由昆明市主要领导兼任主任,并相应成立了办公室(简称“滇保办”)。但各有关部门在滇池治理中仍然各行其是,形成了“条块分割”。“滇保办”不仅没有达到协调效果,还经常与其他相关单位产生矛盾与冲突。

  事实上,专家们指出,世界上没有哪个湖泊被污染到如此程度,滇池治污的确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也许要花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的时间,投入将是非常巨大,技术难度很高,管理事务也是相当庞杂的。但作为一项公益工程,只有增强项目投资的透明度,才会获得市民们对政府的更多信任、更多理解和支持。

被忽视的奔走呼吁

  九三学社云南省委,有第二环科所之称谓。一方面为委员们中有数位云南省生态学和环境学界的专家,如省环科所的高级工程师曾广权、林学院的副教授赵丛礼、在生态学界颇有声望的王焕校教授等等。更因为,从 70 年代末云南大学曲仲湘教授第一个提出“保护滇池”开始,这些年来,几乎每届政协会上,“九三学社”的提案都会对此进行呼吁。

  20 年前,曲仲湘教授在他起草的一份《滇池的开发利用亟待进行并建议举行保护战略讨论会》的建议书中指出:“任何一项大的措施或工程建设,如不从昆明市和滇池水系这一全局出发,必将产生难以挽回的影响……到 2000 年,滇池的水质将达到重污染水平……滇池不仅会丧失饮用、工农业用水、水产养殖和旅游等功能,必将加速沼泽化,最后导致消亡。”

  这位可敬的老人还写道:“我虽然年过八十,还很愿意和有关学者专家一道,为滇池的开发利用和保护献计献策。……时间已不容许再拖下去了……”

  据说,这个需要 1 万多元会费的研讨会,终因费用问题直到两年后才开成。曲仲湘是我国生态学界的泰斗,若知道当年他的预言都成了事实,已经去世十几年的曲教授在天之灵不知会作何想。他的弟子王焕校教授告诉记者,曲老的学术思想相当活跃,善于发现、提出前沿问题。如果当年他的种种提法受到重视,滇池也不会至此。

  据九三学社云南省委政研室副主任李宏介绍,九三学社这 20 多年来没有停止为保护滇池奔走呼吁。由于主持课题的委员们都是专家,提案也就具有相当的科学性。但提案多会转给有关的局或部门,而答复模式多是“你委提出的方案很好,我局将认真加以考虑”云云。

  记者还查阅到了一份 1993 年昆明市第九届人代会第三次会议上的《代表质询案》,167 名代表对“滇池治理问题”进行了质询。质询文中写到:“滇池综合整治大纲中提出了综合整治目标,即第一阶段从 1989 年—1995 年,基本控制滇池流域生态环境的恶化。现在不但基本控制谈不上,反而污染还在加剧……”代表们还要求市政府对“1. 领导的重视真抓实干程度如何?2. 尊重科学决策民主化,科学治湖情况如何?3. 依法治湖的情况如何?……”等 9 个问题进行说明。

  1981 年 2 月,市民董鲲曾写了一篇长达 12 页的《谈谈昆明建立污水处理厂的必要性》上书昆明市政府。相当有预见性的提出“要考虑城市污水的集中汇集与滇池入水口的问题。建立污水处理厂,解决滇池水体富营养化的问题,以避免二次污染。”

  事实上,20 多年来,来自各界的人士为滇池的奔走呼吁一直就不曾间断过。记者还了解到,这几年专家们又对抚仙湖(位于云南玉溪境内,是我国第二深的淡水湖。编者注)的污染发出了警告,但污染仍然持续。由于其水容量为滇池的 10 倍,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一位专家忧愤地对记者说,为什么一定要等到问题严重了才着手进行处理。难道说还要让滇池的悲剧重复上演?

  采访结束时,记者再次驱车来到了洪家小村,在湖边遇到了 69 岁的余福老人。滇池曾与这位渔民的生活息息相关,他每天太阳落山时都会到水边走一走。在老人徐徐叙述中,他向往着再次见到渔舟唱晚的画面,看到已经绝迹的海菜花、金线鱼会再次在湖泊中出现。

  截止发稿,记者获悉,通过公开招标并由专家组认定的“滇池蓝藻水华污染控制技术”、“滇池面源污染治理”两个项目已于日前顺利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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