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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藏高原
——一条路与一个人

邹蓝
1994月11日10日


  丽日高照下,我站在拉萨河畔川藏、青藏两条公路交汇处,仰首望着巍峨的 " 川藏青藏公路纪念碑 ",在蓝天白云和肃穆的山陵衬托下尤为庄严。我向来极为敬重的胡公耀邦 1984 年在这两条公路开通三十周年时题写的碑名,经历了十年高原的暴风雪而仍和昨天刚写就一样,清晰入目。

  我终于站到了这块纪念碑下;我终于到了西藏;我终于在慕生忠将军主持修筑的青藏公路及其辅线敦格公路上各走了一遍。

  1992 年我从西宁出发至柴达木盆地中的新城格尔木(因兵多而又称 " 兵城 ",还因往来的车辆奇多又称 " 汽车城 ")。在曾任该市市长刘晓峰的两位同事朋友陪同下,进昆仑山转了一天,随后又从格尔木出发,纵贯柴达木盆地到了敦煌,再进新疆。

  1994 年我第三次上青藏高原,想的就是 " 藏 " 这个字。研究西部发展问题已有十年了,除西藏外其余十个西部省区都已到过,大多不止三、四次,唯独西藏对我还是一个未曾踏足的神秘天地。

  还未踏上青藏公路,我早就知道 1954 年慕生忠将军率领人马,在彭德怀元帅支持下,修通了从格尔木至拉萨的青藏公路,同时还派人把敦煌至格尔木的公路也修通了。结果,川藏公路和青藏公路在 1954 年 12 月末同时修到拉萨,这两条路和随后修筑的从大理入西藏的滇藏公路及从新疆叶城至西藏阿里狮泉河的新藏公路,把路途遥远而甚于蜀道的西藏,与祖国内地紧密地联系起来。

  在这四条公路中,唯独慕生忠将军修的这条路费的钱最少,经费最困难而如今最为重要:西藏所需物资的 85% 是经青藏公路运入的。

  川藏公路虽也繁忙,却因横断山脉及其间的无数大川大河: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地质和气候条件导致雨季泥石流时有发生,冲毁道路,阻碍交通。

  至于新藏公路,除了军车向阿里地区运送补给和人员,罕有别样人物和车辆。数年前,吾友李晓桦作为军队作家倒是从那条线进了西藏。

  滇藏公路在地图上倒是一清二楚:拉萨至怒江、芒康而折向南行,直下云南德钦、中甸。可是除了偶然的军车和民间车辆往还,几乎无人走。不是吗,与我从格尔木同行至西宁的一个在藏服役的战士,是云南保山人。若滇藏公路通行,他从林芝到保山,最多只需一周。现在他得先到拉萨,再至格尔木,转车到西宁,到兰州再转上火车至成都,再转乘成昆线火车至昆明,最后坐滇缅公路的班车抵保山,沿途至少要转六次车,耗时至少为半个月。

  你看,这样一比,慕生忠将军修的这条路不就突出了吗?对慕将军我早有仰慕之心。

  1992 年我决意再入青海,进柴达木。中国藏学研究中心的朋友安才旦知道后提醒我到兰州先去寻找一下慕老将军。

  偌大一个兰州,又凭何找到这位老人?我颇费了周折。

  兰州七里河有干休所,到那去找可能性大。于是我借了一辆自行车,先一路西行,到甘肃人民出版社看了一个编辑朋友白湘。她送了我几本书,又把我拉到马子禄面馆吃了顿真正的兰州牛肉面,才 " 释放 " 了我。

  到了七里河的干休所,一经打听才知道这里住的是退休文官,并无军人。正发愁时有人提醒说,兰州军区疗养院离此不远。我犹如溺水者抓到了一条绳,赶忙就走。又是不得要领。正绝望之际,一位护士突然想了起来," 我在军区总医院工作时他来住过院。" 我大喜过望地得到了军区总医院肝一科李作俊主任这个线索。

  我又循滨河路,沿黄河调头东行。

  李大夫是个豪爽热心人。问明缘由,他马上吩咐病历卡室查出甘肃省政协的慕老将军办公处电话。

  多次拨而不通,偶然拨通了也无人接,周末是也。日程紧,我无奈只好放弃拜见慕老将军一面的打算,因为第二天就该上路赴西宁了。

  一出西宁火车站,我就感到两千公里长的青藏公路的勃勃生机。车站广场上停了许多大客车,车前挂了个令人眼花缭乱:" 西宁至拉萨 " 票价一百二十余元。打听之下,双司机日夜兼程,只需四十余小时即可抵拉萨。

  1954 年末公路刚通时,路况很不好,一个单程 12 天,但这比未通公路时的 120 天至 150 天不知快了多少倍。文成公主入藏,更走了半年多。

  慕将军率他的筑路大军,用七个月四天,以几千峰骆驼和几位英烈的鲜血生命,在世界屋脊上完成了从格尔木到拉萨的一千余公里长的公路。到八十年代这条公路旧貌换了新颜,铺上了柏油路面,这才有了四十余小时即可从西宁疾驶二千公里到拉萨的记录。确实,1994 年我的拉萨行,始自西宁,分两段。前一段为 16 小时,第二段近 30 小时,其中包括了路上打尖、方便的时间至少三小时。

  从广义上说,每一个西藏人,到过西藏的国内外人士以及走过青藏公路和敦格公路的人,都受惠于慕老将军和他的筑路大军,受惠于批准这一工程的彭德怀元帅。道理很简单,西藏的保卫和建设,基本上依赖这条路的运输能力,然而这条路的数以百万计的过客,到过西藏数以十万计的中外游客能想得到这条路和这个人的,恐怕不多;能想得起此路与此人是如此密不可分的人,更是少得可怜。

  在兰州没有找到慕生忠,便到格尔木的河西参观了 " 将军楼 "--慕生忠的故居。

  我那位担任过格尔木市市长的朋友刘晓峰 1989 年就调离了格尔木,他在当地的两个朋友何西宇、周树鑫对我盛情备至。在我的要求下,我们到了格尔木河西边老城的一座土黄色二层小楼前。大门上方铭着 " 将军楼 " 三个大红字。历经数十年自然和政治的风雨,这座楼还是保持着建成后的原样,哪怕慕将军受彭元帅牵连而受冤数十年。格尔木人以此来表达他们对慕将军的爱戴和敬意。的确,若不是慕将军决定修路而在格尔木河西畔从骆驼上卸下六顶帐篷,就不会有这座柴达木新城格尔木。记得胡公耀邦去柴达木时曾对我那位朋友打趣说 " 你是世界上最大城市的市长噢。" 不是嘛,格尔木的辖区面积达 12 余万平方公里,超过整个江苏省,堪称世界之最了。一个人和一条路就这样成了一个城市的基石。

  慕生忠因彭元帅而完成此项伟业,又因彭元帅而坠入苦海。文化大革命后慕生忠复出。上级建议他去北戴河疗养,而他却要求马上再去令他神魂牵挂的青藏公路。1982 年 5 月他终于成行。

  在海拔 4752 米的昆仑山口,老人只好止步了,他的年龄和身体状况都不允许他像以前一样征战在 5000 米以上的高原。忆及筑路的艰辛、员工的忘我和牺牲的人畜,将军怆然泪下," 看在我在这里干过活的份上,能不能拨给我一小块土地?"《喜马拉雅之谜》的作者如是写道," 人终有一死,我死了以后,就把我埋在这地方,头枕昆仑山,眼观青藏线。这样我也就死而无怨了 "。

  两次入柴达木,两上青藏公路,我都未能拜见慕将军:可是,我每想起这条路,就绝对忘不了这个可敬的老人。也许以后我更少有可能见到他,可是他的名字已经永久地留在我的记忆中,还有他的功勋:青藏公路和敦格公路。

  壮哉,青藏公路!

  壮哉,慕生忠和他的筑路大军。

  中国西部发展报 1994 年 11 月 10 日

  作者附记:这篇文章于 1994 年 9 月写成,11 月初发表。我与慕将军素不相识,不然也不会连到哪里去找他也不知道。因仰慕他的功绩和人格,要为贤者显其名而费力搜集资料,实地考察而于 1994 年 9 月写成这篇文章。文革后出解放军将帅录,可能因为时间仓促缘故,无法找到消失已久的慕将军的资料,连慕将军的照片都没有,简历也 " 简 " 到了不能再简的地步。这与他的功勋相比,实在太不公平。此文发表后不久,接到兰州大学西北开发综合研究所冰川、地理学家伍光和教授的信,1994 年 10 月 19 日,慕生忠将军在兰州病逝,享年 85 岁。早知如此,真该早些送去发表。在他生前所写的文章,及至发表,已成了纪念他的文章。使我深为遗憾的是,我终于未能拜见慕老将军。斯人已去,然他的丰功伟绩,则长存青藏高原,长存于民众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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