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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南散记三题

邹蓝
1992年


(一)河口的闷热与屏边的清凉

  河口瑶族自治县与屏边苗族自治县仅距 70 公里,温度上却是两个世界:赤日炎炎与凉爽宜人。

  原来,屏边县地处滇南山地之中,高踞于四周丘陵之上,海拔超过千米。山上坡下林木葳蕤,空气清新,这里气温本来就不高,在夏日炎炎之下,更觉凉爽,晚上睡觉,还得拉上一条毛毯。

  而河口已在滇南山地的边缘。河口镇最低处海拔仅为 76.4 米,不仅是河口的最低点,也是云南省的最低点。这里地处北回归线以南,近乎直射的太阳光直泻而下,热空气加上它蒸腾出的潮湿,郁积在红河河谷之中散不开去,令人闷热难当,洗一件衣服数天干不了是常事。

  亚热带的风光触目可见,树干上沉甸甸地挂着串串香蕉,橡胶树整齐有序地排列在山坡上,常绿的阔叶林给大地送来阵阵清香。正午的阳光下,肥大的芭蕉叶,也软塌塌地垂了下来。这时若在北方,街头行人或许要少几分。可是在河口镇,街上人流熙熙攘攘,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伴着令人烦燥的蝉鸣,此起彼伏。北方佬,南方人,各式民族服装打扮的滇南少数民族同胞,还有大家从电影中早就的熟悉的越南人戴着那种特别的帽子,在河口镇街头来来往往,构成河口镇的特有气氛:边贸热。

  边贸,与河口的天气一样热,越南人中据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去河内不如去河口 "。因为河口商家林立,什么样的消费品都有,给苦于消费品不足的越南边民,解决了不少实际问题。

  从昆明经河口而至河内的窄轨铁道,以及发源于大理,经河口流入越南,在河内附近注入北部湾的红河,亦给中越交通提供了舟楫之利。河口因此成了边境贸易的热点。

  越南边民跨过南溪河,在河口镇摆了无数个摊点。河口镇专门划了一块沿河的地,给他们摆摊,于是,这片河滩地有了一个有趣的名字:" 越南街 "。一里多长的街,泥地,草棚,两边鳞次栉比的小铺子。" 倒儿爷 " 们主要来自越南,当然中国人也不少。

  越南邮票很好看。印有胡志明主席头像的越南货币盾,一千两千的面值,只值人民币几角而已,亦作为商品,以钱卖钱。中国方面禁捕的珍禽异兽,如猴子、穿山甲、蟒蛇等,应有尽有。一顶北京女士们喜欢戴的尖顶凉帽,仅售 1 元。一袭麻绳编的吊床。只售 3.5 元。竹编的篮子、盘子,图案极精美,不过一两元钱,在内地连功夫钱都不够。只有那越南卷烟,才是 " 绣花枕头 ",包装虽极精美,售价才 2 元,一根烟刚点着就会灭。

  人民币对于越南人来说,等于是美元之外的另一种硬通货。有了它,便可以买到中国任何消费品。

  因为境外需求甚殷,在内地滞销的涤卡、球鞋、低档运动衣、卷烟、服装,甚至啤酒、电池、军衣,都畅销得很。过去援越抗美,中国方面给越南提供了许多上海自行车、云南电池及其它产品。大概是用惯了的缘故,越南人至今还很认这些牌子,非此不买。

  以前有首歌唱道:" 越南,中国,山连山,江连江。" 确实如此。从新街镇至河口镇一线 50 余公里,一条红河把中越分开,河对岸越南人在这边有亲戚,这边的边民在那边也有亲属,一条公路循河岸向前。以往中越交战时的遗迹早已不复存在,来往的车辆再也不用担心河对岸百余米外射来的冷枪。

  战争硝烟过去,隔不断的中越边境贸易重又热火朝天起来。河口被国务院列为边境开放区后,这股热,恐怕要升得比气温都高。

  不过,做生意的人需要这股热,也需要冷静。这时,他们就需要屏边的清凉了。驱车 70 公里,一小时多的路程,便至屏边的清凉世界,在这里可以让脑子清醒地运转,计算成本和利润率。亚热带有这片清凉世界真是造物主的鬼斧神工。难怪中央电视台不久前以 " 雾海绿洲 " 为题专门介绍了这片原始森林--大围山自然保护区。

  从河口匆匆返回屏边,是为了逃避那里的闷热。但是,中国、云南及红河州的开放、发展,都真是需要河口的这种热,也需要屏边的清凉。

(二)山城元阳

  重庆是山城,又是雾都。

  在重庆枇杷山公园看山城夜景,山坡上和嘉陵江、长江上,满是璀璨的灯光。而城市上方的山顶上,除非月明星灿,是一片黑沉沉的山影。

  到了哀牢山中的元阳县,才觉得,比起重庆,这才是真正的山城。不是吗,元阳县位于崇山峻岭环绕之中,它本身就高踞于海拔 1900 余米的西观音山山顶。

  晚上,从房间看出去,山顶上是灯海,远处山腰也有点点星火,再往下,就是一片沉寂的夜色了。我想此时从山下向山顶看,游人会以为太阳系里又冒出了一个新的星云团,星光是那样灿烂。

  红河县城迤萨镇,也座落在千米高的山顶上,四周诸峰都高于它。月朗星稀之夜,从山顶上环顾四方,仅此处是小的灯海,别处山坡上略有灯光明灭,山顶上可就没什么灯光了。

  哀牢山云海是云南人或摄影者们熟知的。这里纬度低,降雨量不小,阳光强烈。故山下河谷中的水份,一经日晒,便蒸腾起来,到高处冷凝成云团。所以元阳与红河县城,以及屏边县城,可以看到云从山底起的奇景。有时一团雾拥过来,行人、屋宇都若海市蜃楼般的影影绰绰,真令人产生 "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 的感叹。

  元阳县长杨洪告诉我,每至冬季,元阳县城常有十几天笼罩在大雾中的情况。一开门,雾气就蜂拥而入。人在其间便是雾,人在其外则是云,最浓时,4 米外就看不见东西。

  倒是有点像仙境了,人人都腾云驾雾。确实,哀牢山中的景观令人入迷:层层梯田整齐相迭,但图案却因等高线而呈不规则状,显出现代派美术的那种线条色团效果。梯田是从山底直到山顶,山有多高,梯田便延伸到多高,且全是水田。据说当地哈尼人文革中被组织到山西大寨去参观梯田,看后都一撇嘴:比起我们的梯田,这还差得远。

  哀牢山中坝子极少,而要养活人口,就得开垦山坡地。于是哈尼人在与天地奋斗的过程中,创造出了这种令人叹为观止的 " 梯田文化 "。

  种族、气候及作物在这里,都是立体分布。山脚下干热河谷中居住着旱傣,长着香蕉、菠萝、芒果、剑麻等作物;半山坡上开始出现暖温带作物,居住着彝族;到山顶上,以苗族、哈尼族为主,长着针叶林和温带作物,如茶叶等。研究生物学、植物学及人类学的,到这里就是得其所了。

  但是因为地处重山闭锁的山区,这里的百姓,生活还十分贫苦。套用甘肃陇南的一句话来说,就是 " 山青水秀人不秀 "。为改变家乡的贫困面貌,当地领导及人民正在进行着西观音山交通水利工程。一俟完工,这里的贫困可望大大缓解。

  云雾山中出好茶。元阳云雾茶,是云南茶中的上品。在昆明时,我的纳西族和白族朋友都告诉我,买点好茶回来自已慢慢品尝。

  当我写着这几行字时,元阳云雾茶的清香,已弥漫着我的书房,更令我想起在哀牢山中的那一周难忘的经历。

(三)红河水,贵如油

  如果把自来水费提高到每立方米 0.73 元,恐怕北京居民会大声嚷嚷太贵了,无法承受。据统计,北京市人均收入在 4000 元左右。

  而在另一个地方,人均收入仅在 1500 元左右,而且人均 200 元以下的农民为数不少,对这个水价还直说便宜。这个地方,就是名登中国贫困县名单的红河县城所在地迤萨镇。

  迤萨镇位于 1060 米的山头上,潺潺红河水就在山坡下流过,但是山头上却水源不足。因此,用泵站把水从山下提升到 1060 米的高处来,水费自然就贵了。

  初至红河县,一路风尘。汗流浃背在招待所安顿下来,马上想洗澡换衣。同行的红河州扶贫办蔡宏方主任说起此地水费。我马上决定不洗衣了。少费点水意义虽不大,但却是心有不忍的行动。

  蔡主任大笑道,这个水价,迤萨人都觉得便宜。以前没有泵站时,山上的人用水,全靠挑夫一担担地从山下驮上来。每担水 0.30 元,一立方米大概有 30 担,即是 9 元左右。比起那时,现在的水价的确是便宜多了。

  不过,我还是没有洗衣,把换下来的衣服带回个旧市去洗了。

  红河县以河为名而缺水如此,这是我起初没想到的。旱季,县内几个山乡还会因争水而发生械斗。水就是粮食,就是生命。事关活命,也是难怪。以河而名却水贵如油。这就是我对红河的一个感触。

  原来,红河县地处干热河谷中,北部湾的暖湿气流,到了元阳便被高山抬升而降下许多雨。再到红河,就是强驽之末了。难怪两县直线距离仅 50 公里,可是年降雨量竟差 700 毫米左右。

  此行到红河县,还有一件私事。受昆明一位哈尼族朋友之托去看望他的父母,谁也很难想到,在这个边远的山乡,一个哈尼族家庭中,竟走出两个全国知名的演员来,我要去的,就是这家人。

  我的朋友钱东凡,是云南省歌舞团的主要舞蹈演员,他妻子伊苏拉罕,亦是才华出众的傣族舞蹈演员。他们两口子在舞剧《阿诗玛》中一个扮阿诗玛,一个扮阿黑哥。在舞剧《水之祭 ---- 泼水节的传说》中亦是主角,随昆明的艺术节而受到全国的重视。

  东凡的妹妹东莉原在红河州歌舞团当演员,也因参加拍了电影而走出了云贵高原。

  他们的父亲钱黑黑,是红河县水电局长,在公私两个场合我都见到了。老钱肤色确如其名,东凡则接受了这一遗传。老钱烟瘾很大,且直爽豁达,他们全家对儿子的朋友到来,非常高兴。因地方太偏僻,我是他儿子的朋友中上门来拜访的第一个人。因此,我不得不吃下许许多多的芒果。临走时,东凡的小妹妹,在县公安局工作的东慧还硬塞给我一包云雾茶和一包紫米,说要是不拿下,她父母亲都会不高兴。我恭敬不如从命。拿回北京后招待朋友喝云雾茶,都说香味足,好茶。

  每逢此时,我总会想起在红河州这片滇南土地上的日日夜夜。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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