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抵达巴山深处的巫溪县当晚，淅淅沥沥的细雨就无声无息地落到大宁河边深谷里的这个小山城，令我油然想起李商隐那著名的《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已近元旦，不复再是深秋，但是因为“巫溪”和“无锡”同音，又同在长江上，思乡之情不免也升起几缕。李义山有些诗意境晦涩，但此诗却写得如把酒谈心，平易近人。其意境在实地体会来，更感亲切。

　　巫溪和吾乡无锡虽分别在长江的上游和下游，似乎没有丝毫关联。令我非常意外的是，县志记载，封于上海的楚国春申君黄歇（上海简称之为“申”，便由此而来），其故里为今日巫溪境内的红池坝（古万顷池）。明《一统志·夔州府山川》载“万顷池，在达县，相传为春申君故居也”。据历史典籍，万顷池的隶属沿革更迭，历属宣汉县、大昌县、达州、达县、大平县、太平厅、大宁县。民国初年的 1912 年因与山西黄河边的大宁县重名而改用大宁河古名，遂称巫溪。无锡名胜头茅峰东麓有秦少游后裔所建忍草庵，旁边一山涧有清溪流出，名为黄公涧（又名春申涧）。1983 年，二胡曲“二泉映月”的作曲者瞎子阿炳原墓被迁葬于涧边坡下。我小时到姑婆家作客，常会攀上山坡到春申涧一带玩耍。后来也常到此坡为先人扫墓。我虽早知楚相黄歇春申君大名与齐孟尝君、赵平原君、魏信陵君并列，却从未弄清他是何方人士。早知如此，我说不定早就入三峡进巫溪了。入大宁河小三峡及上游的诸多翠峰碧谷，方感长江三峡不过尔尔。因为大巴山深处巫溪的山林之葳蕤，溪水之澄澈，恰与长江水之浑浊，山坡植被之稀疏成为对比。我对专程去游三峡不感兴趣也实因为此。

　　巫溪位于重庆、湖北和陕西三地交界处，由公路从陕南安康经镇坪可至，由长江边巫山买舟上溯大宁河可至，亦可由白帝城所在的奉节坐车而至。地理位置略为偏僻，发展较慢，工业企业很少，是国家级贫困县。可是福乃祸之倚。正因为如此，一方水土保持非常完好，还有先于自贡的古盐井、蔡伦古法纸作坊、古栈道遗迹和巴人悬棺等人文景观。长江沿江地区“火炉”众多，酷暑难熬。七月平均气温图上，重庆一带一片深红，而巫溪地处大巴山中，却是浅红色；海拔最高处为 2000 米以上，夏季晚上还要盖毛毯。冬季邻近地区罕见降雪，而巫溪红池坝却早在 10 月末就白雪皑皑了。气候造就了巫溪独特的避暑和冰雪观光资源。旅游业资本有机构成低，具有劳动力密集特点，且产业链长，对于当地民众创造就业机会和脱贫，给地方政府增加财政收入，有特殊意义。从重庆大区张德邻、蒲海清等高级领导，到县级领导，都很重视渝东地区保护生态资源，发展旅游产业。张蒲两位领导最近还责成奉节县迅速修好奉节至巫溪的公路。这不仅是促渝东的发展，保一方民众的万年生计，也是保护长江环境。

　　一路走来，当地淳朴的民风让人感叹，修路的民工见路上有乱石阻碍人车通行，会主动搬走。恐怕在有些地方，有人会搬石头上路阻碍交通，以牟不法之利。同行者王先生和曾在国家旅游局纽约办事处工作的刘建生及四川大学文学院徐新建教授均对此大加赞赏：旅游业作为亲善产业，一靠风光民俗资源，二靠民众的友善。从近年国内若干地处偏僻而新开发的旅游名胜地的经历来看，湘西张家界风光因多头开发而缺乏总体规划，使资源遭到破坏；九寨沟则一度缺乏环保措施，人满为患而曾经使生态环境受到相当影响；最近国内媒体爆炒云南迪庆州中甸，据悉已有若干宾馆打算建在这“香格里拉”，污水排放就可能把雪山下的这片高原草场的纯净面貌彻底改变。在缺乏发展其他产业的资源条件下如此蛮干，无疑是“吃祖宗饭，断子孙粮”。还不说欺诈行为使有些地方减少了对游客的吸引力。出小三峡到巫山，听说有些部门居然对入大宁河小三峡游览的旅客收 80 元的“进峡费”，据说 1998 年还要把“进峡费”提高到逾百元。如此急功近利，难怪巫山近年来游客投诉不断，不少游人改由奉节进巫溪游览后沿大宁河坐船到巫山，一样游小三峡，听两岸猿声啼不住，却可免受无端付费之恼火。当然巫溪也仍有尚待改进之处。水泥厂和磷肥厂对空气和大宁河污染甚烈，居民向河道倾倒垃圾也污染水质，县领导已经禁止向河道倾倒垃圾。若配合以垃圾处理措施，便可永久解决问题。巫溪突出发展旅游业，污染企业转产势在必行。保护了水质，岂非给清醇的山泉找到了点石成金的新用途：商业性开发罐装优质泉水。

　　据说，大宁河小三峡之风光，是七十年代四川美院师生开门办学时发现。我们一行在某种意义上到巫溪也有新的发现。大宁河东岸与湖北神农架交界处的白果林区，方圆 80 平方公里，青岩河贯穿其境，几乎全是原始林，山大沟深林密，山涧清澈。云杉、冷杉、华山松为主，还有桦木、银杏（白果）、杜鹃林、腊梅林及数片原生状的珍贵乔木鸽子花（珙桐）等。药草资源达千余种。此外还有豹、熊、獐、鹿、金丝猴、野猪等动物和聚集了数十种蛇的蛇山。

　　甫入林场山门，就有眼前一亮之感。一路进山，感觉如在画中游。密布多彩林木的突兀山岭，既有张家界的奇，又有黄山的秀，更兼有华山之险。此地为喀斯特地貌，自然还有桂林阳朔之胜。入山值雨日，诸峰被云雾缭绕，山头时隐时现，不时传来鸟鸣，更觉空灵幽绝。此景完全可以称为巴山云海。丹青高手到此可以大显身手。摄影家到此，亦可得其所愿。动物学家和植物学家在此也能满足学术考察需要。香港摄影家陈复礼拍摄了九寨景色后，世人方知道川甘交界处的这片森林里有一天外之风光。惜没有严格的环保措施和有力的规划协调，一度对旅客流量不加调节，人满为患，超出当地生态的承载能力。我们到此考察，随身所带食物的塑料包装，都搜集起来带出山外处理。将来游人都如此行事，才够得上是对环境友善的观光者。在国际社会普遍重视生态环境，注重生态旅游的条件下，这样的作法才是与国际接轨。

　　巫溪白果林区旅游业已经初步开始，对此地环境生态的影响还很小。采伐林木自然少不了。但是县政府 1981 年就硬性规定，采伐木材者，须成倍植树造林。不过白果林区以原始森林为主，而原始森林是当今世界的稀世之珍。再植树造林也是价值低的次生林。好在白果林区人口稀少，没有任何工业，因而也就没有污染，要停止伐木并不难。这里地处长江三峡景区内，是全国和世界旅游的热点之一，离重庆、成都、武汉、西安四大客源城市相距不远。巫溪及白果林区发展旅游观光业前景相当光明，这里不仅能成为匆匆过客的观光地，更因其洁净的空气和山林，可以成为康复度假区。只要精心规划开发管理，控制游客流量，当能防患于未然，免蹈别处之覆辙。1998 年 01 月 01 日

　　香港大公报 1998 年 2 月 22 日重庆日报 1998 年 3 月 6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