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空气污染 科技日报 (2001-01-19)

竭泽而渔洞庭湖


于磊焰 张翼飞

  以季节为坐标,成千上万只候鸟万里迢迢,每年从遥远的地球北端飞来越冬,翌年开春又迁徙北返,繁殖生育。大自然这一壮观的生态现象,赋予地处长江中下游的洞庭湖在平衡全球自然环境、自然资源方面以重要地位,于是这里被列入世界重要湿地名录,湖区 19 万公顷地域也成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寒冬,我们追寻着越冬候鸟迁徙的脚步,来到保护区的苇荡湖洲,与漫舞的鸟群共同迎送太阳起落,辗转半月下来,心情异常沉重。

盗猎与反盗猎:无休止的“猫鼠较量”

  去年 11 月 17 日,一个倾盆大雨的夜晚,我们刚到核心保护区管理站就碰到有人正往湖里放毒。

  管理站的小张说,盗猎者多选择恶劣天气在雁鸭觅食区投撒毒物,趁天亮前下湖捡鸟。高大立站长当即决定,凌晨下湖伏击。

  凌晨四点多,寒气袭人,伸手不见五指。高站长说,搞这种行动巳是“家常便饭”,入冬以来每周都有一两次,盗猎者结成了团伙,凶蛮又狡猾,不但配有水靴、手机、望远镜、凶器甚至吉普车,还安插“线人”通风报信,十次能逮住一次就不错了。

  这次埋伏果真扑了空。五天后,管理站又一次突袭,天光时分,一幅惨景展现在我们眼前:一片留着新鲜雁粪、羽毛和夜宿温暖气息的浅水草滩上,隔三五步就倒毙着一两只雁或鸭,一只雏鸭在泥泞里绝望地扑着翅膀,却再也无法飞起。29 个无辜的小生灵就这样惨死了。它们被拌有剧毒农药“钾铵磷”的鱼虾暗算,应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句老话。

  高站长说,现在对偷猎者要做到人赃俱获,非常难,即使人赃俱获,办起案来更难,保护区派出所说是公安派出所,实际上没有刑事拘留权,它挂靠市公安局水上分局,只有行政拘留权。

  管理局副总工程师雷刚说,2000 年对保护区是一个“灾难年”。洞庭湖秋冬多雨,同期水位比往年高出近两米,落水时间延迟近一个月,许多草滩沼泽未退出来,退出的返青也很慢,鸟儿突然飞来找不到栖息地,像无家可归的孩子一样可怜,甚至连干草都吃,雁、鸭和涉禽受影响最大。大批候鸟散落农田附近,极易受到伤害,很不安全。保护区的核心区就有 100 多万亩滩涂湖泊,靠步行巡查,防不胜防。

  猎杀保护鸟类要受法律惩处,为何还有那么多人铤而走险?

  在保护区周边的岳阳市“鱼巷子”、梅溪桥和华容县南门等市场,绿翅鸭、赤麻鸭、斑嘴鸭等被公开出售。一只野鸭可卖 30 多元,一只大雁可卖到 60 多元,往广州贩运赚得更多。

  火车站附近一家米粉店居然卖“野鸭炖萝卜”。“飞禽美食庄”和“高朋鸟雀轩”隔街相望,生意红火。我们看到精美的菜单上印着“源于飞翔的原动力,为您描述来自天空的真实体验”,里面明码标示:百灵鸟每只 18 元,夜游每只 68 元,天鹅每份 48 元,鸟肾煲仔饭每份 30 元。服务员还热情推荐没上谱的“时菜”红烧野鸭每份 45 元。我们问菜单上的“夜游”是什么,女服务员笑答:“就是我们洞庭湖的特产,鹭。”

湖有远虑,鸟有近忧

  洞庭湖因广阔的湖滩沼泽和丰富的水生资源而成为国际重要湿地、亚洲最重要的候鸟越冬地之一。水禽在季节性迁徙中飞越多个国家,湿地本身参与大气环流过程,并为水禽提供栖息地,两者都是“国际资源”。湿地是地球上最具生产力的生命系统之一,富有的湿地可以生产出同面积麦田生产力 8 倍的产品。科学保护湿地,于自然于人类都有长久利益。但我们痛心地看到,毁灭性地破坏越冬候鸟栖息地的资源和环境,使东洞庭湖蒙上了深深的耻辱。

  “迷魂阵”是国家明令禁用的非法渔具,一把竹竿,几丈网布,鱼儿只要进来,不管老少,悉数打尽。放眼湖面,这种毁灭性渔具密如蒿蓬,究竟有多少,数也数不清,有的公然就插在船只频繁往来的主航道旁。

  洞庭湖电捕鱼今年比哪年都猖獗,尤其一到夜晚,航道上也有电拖网打鱼。电船所到处,泥中鳅鳝也不能幸免。当地电视台去年 11 月 28 日报道:一只江豚在城陵矶三江口附近毙命,它是被电拖网船猎杀的。岳阳县东洞庭湖管委会主任刘传忠说,东洞庭湖非法电捕活动巳形成“五大区域、五大团伙”有南岸的“湖北帮”,有舵杆洲的“华容南县帮”,有新墙河口的“麻塘帮”等等。其中“杨林寨帮”活动最嚣张,曾将水上公安船炸坏,人炸伤。

  冬季东洞庭所有水面几乎全被私人承包捕捞,这种“买断经营”的危害丝毫不亚于“迷魂阵”和电捕船。这些水域都在疯狂“竭泽而渔”。不待冬水全面退落,承包人纷纷“岸上安营扎寨,水下刨底三尺”,水能放干的放干,放不干的用泵抽干,抽不干的再用电打,所有沾晕带腥的都不放过,资源的灭绝性破坏无法估量。

  昔日锦鳞遍布的东洞庭,如今一个又一个物种悄然绝迹。许多渔民反映,胭脂鱼、白鲟等珍贵鱼种早不见了,当地过去每年能产一百多担的银鱼,近三四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渔民都说,如今辛苦一年只能混个肚圆。

  东洞庭湖自然保护区专家雷刚说,候鸟特别是其中的珍稀品种如鹤、鹳等,是一种指数物种,对环境变化非常敏感,它们对栖息地的质量——食场和安全性都有自己的综合评估,移动性非常大。东洞庭湖近年珍稀鸟类种群锐减,如国家一级保护的东方白鹳,1992 年保护区纪录有 800 多只,2000 年观测到 79 只,目前才发现 38 只。

正“民乱”先治“官乱”

  “环境非常脆弱,手段非常软弱”。核心管理站站长高大立用 12 个字概括来保护区的现状。

  岳阳市给保护区颁发过“国有山林权属证书”,但水面和湖洲经营权、管理权都在岳阳县,候鸟越冬的湿地、食物和水源,保护区都无法管。副局长陈小健苦笑说:“只有当鸟飞起来时,我们才能行使权利,否则就是越权”。而且管理局已负债 200 多万元。

  被骂最多的渔政部门自称也有苦衷。岳阳县渔政局 60 多号人的生存缺口靠收取资源管理费用解决。潭家围子一些渔民说,他们使用“迷魂阵”大多按“档”收费,每户一年交两千多块钱,一条电捕船交 3000 多块。“违法者养活执法者”,怂恿了非法捕捞。

  “你想不出有多少收费单位把手伸向洞庭湖,多少执法部门的眼盯着洞庭湖!”刘传忠对我们大发感慨。多头管理,多头收费,闹出的无穷矛盾使渔民不堪重负,只能超强度掠夺经营。

  2000 年初,湖南省人大和岳阳市曾为此组织了大规模调研。岳阳市也正在申请成立水上公安分局。

  刘传忠的一番话引起我们沉思。他说:“管委会目前面临的最大压力,不是来自协调,不是来自部门,而是来自各方对东洞庭湖历史责任的认识问题。目前在管理与开发的天平上,外界关注更多的是社会效益,而下面考虑更多的是经济效益,急于‘吹糠见米’。我现在做梦头上都顶着一盆滚烫的油,真有点喘不过气来。”

  在东洞庭湖,人与自然能否找到一个平衡的支点?人们很难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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